纪实文学 巩固
曲项向天歌
记得那是去年八月的一天中午,我们驱车从白城市返回通榆,行至鸿兴镇南去明月村的岔路口时,眼前出现一道壮观的景象:在长白路的东侧,出现了一条雪白色的带子。这带子游动着,缓缓地、缓缓地向对面而来,白点组成的带子有一里地长。转眼间车子就到了这带子旁边。我叫司机停车,下车仔细一看,哦!
这白色的小点,原来是一只只白鹅。眼前的鹅群象一股奔涌流淌的河,在绿草地上悠悠地流过。这一只只鹅,组成了一支雄壮的队伍。这一只只的鹅高扬着头、挺着胸膛,泰然自若,俨然是一个个胜利归来的战士,迈着雄壮的步伐凯旋回营。
我情不自禁的在身上摸一下,就好象照相机还在身上,可是根本没有这种准备,我非常遗憾,没有抓拍到这怦然心动的场面。
这场面,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,于是我有了执笔抒怀的念头。
经过本刊主编房晓东介绍,关于养大鹅的事,是县妇联牵头主抓的,我一下就找到了写作素材的仓库。
县妇联主席徐淑梅忙得不可开交,我还是通过房晓东主编联系她见面,可是怎么也没有联系成。她不是下乡去与县领导看养鹅生产去了,就是到别处联系收购大鹅的事去了,我想写大鹅的却排不上号。有消息说,这天她在单位等着接待他人,我与主编不报自到,早上一上班就闯进她的办公室。我只求她给提供一下线索。于是,在她那儿,就有了孵化、养殖、销售及政府方略的许多前所未闻的事和一些文件、资料。
第二天,有阳光、有秋风、有谷香。我同主编约好去十花道去采访徐淑梅主席介绍的两个重点人物。为了方便,我俩特意骑上摩托车。
本意是首先直奔在海金村孙玉珍老太太的家,然后到青海村走访一个叫华景辉的养鹅大户。因沿途必经乡政府,还是到乡里站了一下。
乡党委书记刘汉明也是房主编的老熟人,听明来意,就如竹筒倒豆把全乡的大概作了介绍,当中又提起了孙玉珍老太太和养鹅大户段景辉。还有一个在尤家窝堡住的叫宋兴隆的养鹅户。听后,我恨不得一下见到他们。
刘汉明书记认为到了乡政府了,再由我们自己骑摩托车去,十分不妥。他说:“这样乡里太没面子了”。没等做出安排,霍德仁乡长和孙志军副乡长便主动陪我去海金,霍乡长亲自驾着2020吉普车,在正在修筑养生的村村通水泥路边择路,直奔孙玉珍家。将近中午了,村里许多人家,还都是门上锁、狗护院。孙玉珍家的门照样是“铁将军”把门,我独自一人在屯里晃荡。好不容易看一个邻居,才打听到,孙老太太和她老伴李俊山赶着毛驴车到甸子上拾牛粪去了。
按着她指点的方向开车去寻找,车子于是开进了屯子西南的河套里。这地方我确实太熟悉了,1976年,我在这个村组建小学带帽中学,我曾在村小学(那时是叫大队)作了第一个中学教员,所有初中一年的课我都教,没有人提出我教的怎样,有人教就不错了。这期间,霍林河年年到夏季就有水,这屯的学生曾带我到此处野浴和抓鱼。那时,我记得周围是茂密的青纱帐,河套是没人深的蒲棒草和芦苇,还有水稗草和“老母猪哄豆”等一些有名的草。我那时就曾揣摩过,这里是养鸭、养鹅的好地方。而现在,情景却是截然不同了,说漂亮一点是一望无际的阔野,远处几所住房和散落放牧的牛马是唯一可见的物,偶尔也见天空飞过几只小鸟。说点真实话,觉得空荡荡的。我们在一所土垒的小窝堡前停车,认为孙老太可能在这里休息。可是门锁着,透过塑料布的窗,里面是有人住着的,因为炕上有铺盖,还有摆放的炊具。窝堡门前是两处用竹片弯成的拱形架子大棚,还挂着一些塑料布,我估算着棚子占地有四五十平方米。还有一片用尼龙网围成的栏,也有四五十平方米。霍、张二乡长介绍说:“这儿就是出窝堡养鹅的,现在养鹅已经卖完了。”我细看看棚下和围栏的地面确实有厚厚的一层鹅粪,且能闻到地上冒出来的刺鼻的臭味。可以想象到,那一只只、一群群的鹅在这里生息的繁闹景象。我远望着脚下蜿蜒伸去的宽阔的河床,已经干涸。地毯般黄绒绒的草,铺在上面。此时,我真想躺在上面滚几下,那感觉一定是非常非常的舒坦啊!同时,我发现人类的伟大,发现了劳动人民创造了奇迹和生存的本领,孙老太们就在这般很不优越的环境中领先走出了以养鹅为生的路。
霍乡长说,孙老太的儿子是这个社的社主任,叫李春生,刚才见到他了。他说李春生已派他儿子骑摩托找他奶奶去了。于是我们到李春生家等待。进门后我一眼就认出,这就是当年曾领我来河套抓鱼的我的学生。30年了,他小时候的样子我依稀记得,一张白净的脸,有些文静。这个老实巴脚的少年已成了父亲,甚至他的儿子也要当父亲了。
老师我如今来访他的母亲,他当然没有可藏着掖着的话。李春生说:“我妈66岁了,已经养了十多年大鹅,和我父亲两口人单过,他们不种地,年年养几百只鹅,少则二三百只,多则四五百只,太多了,莳弄不过来,年龄大了已力不从心。靠养鹅从来不向儿女要钱。我们做儿女的认为,这也是我们的老人给的福份。”
说话间,听见了摩托车进院的声音,接着是进来了风尘仆仆的孙老太。看上去她身材不高,单薄一些,黑瘦的面庞,刻着皱纹,眼睛不大,很是有神,说话嘎巴溜丢脆。一见面,我问她:“你还认识我吗?”她说:“认识。”我说:“我叫啥?”她说:“那我不知道了。”大家一下笑了起来,其实我们根本不认识。这时她指着张乡长说:“你那天不是到我家来了吗?春天还帮我整二千元贷款养鹅了吗。”张志军解释说:“那是我陪县领导来的,你养鹅出名,帮你贷款是为了让你多养多挣钱。”
我们交谈中,发现这老太太真是能吃苦,有经验,心眼好。她家虽然两口人,但是火炕大,为的是孵化时用。到春天孵化时,她黑天白天睡不实。除了自家孵化,还要帮别人家孵化。白天好说,叫儿女们、邻居们来帮助照看一下,夜里就她一个人,一会儿就得起来。年龄大,看不了温度计,她把鹅蛋放在眼皮上一贴就知道是温度高了还是低了。高了就得掀开盖的保温被晾晾,温度低了,就得下地烧火加温。她说:“最好烧牛粪,火苗短,温度均匀。”我这才醒悟,孙老太和他老伴为什么这个时节要捡牛粪,原来,现在她们乘农闲时节已为明年的生产作准备了。
孙老太说:“我们这地少,又怕旱又怕涝,一年整不了几个钱。琢磨来琢磨去,只有养鹅是个出路。河套里的小草,特别适合鹅吃,又绿又嫩又好消化,小鹅雏出窝后在炕上放几天,之后再下地,就可以松到甸子上了,经过100多天,再加点饲料育肥十几天,就能卖了。”老太太滔滔不绝地讲述着,如何讲究卫生打扫鹅栏,如何防病治病,她如何还要挖些野菜在夜里加食等等,而这与县妇联和畜牧局编的《实用养鹅技术》又差多少?我问孙老太挣的钱干什么用了?她说:“买大米白面,好吃的,年龄大了,看病买药。赶到年节,有时借给儿女点。”我说:“那就给儿女点呗。”她说:“那不行,给了这个那个有意见。”我一下体会到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这句名言的海一般的含义。
刘书记用电话不断催我们回乡里吃饭。而孙老太真心实意地说要给我们杀鹅吃,一家三代人再三挽留,我们还是婉言谢绝了,说“下次一定”。
在这个乡食堂里吃饭,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我吃饭的顿数多了。1968年到1970年我下乡作知青,在这里吃过三年饭。1974年到1984年,我在乡中学任教时,一直是乡里的编外文书,几乎每天要在这里就餐,这餐桌上的菜饭,不可能不引起当年的许多记忆和话题。
我提起十花道乡的河。刘书记说,这个乡有霍林河、文牛格尺河、洮儿河汇于此处,而后流入嫩江。另外,在平川甸子地上有大大小小无数的雨季水泡子,常年不干。凡此地方都长着一种刷帚头草(可能学名叫碱毛),这种草在年轻时又软又嫩,是天然的鹅饲料。华景辉今年养了6000只大鹅,就是得益于这得天独厚的生态环境。
饭后,我们连水都没喝,霍乡长便驾车载着我们直奔青海村。在牛心套堡社的东边,有几处养鹅的窝堡。我们老远就看见一大群白鹅散落在一汪湖水旁,约有一千来只,在草丛里觅食如同一颗颗珍珠在巨大的盘中滚动。在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跟前,车停下来,我急忙下车跟他打招呼,问他姓什么,他说姓华。我说:“你是华景辉吧?”他说:“那是我哥哥,我叫华景顺,我们一家哥好几个,都在这养鹅。他的鹅已经卖完了,窝堡撤了,已回屯里住了。”我的情绪从高处一下降了下来。我希望见到的那6000只鹅的壮观场面,只能在下一个养鹅季节去见了。在乡里刘汉明介绍说:县里赵明德书记曾来视察过华景辉的鹅场,他留下的感触颇为真切,他指着洋洋的鹅群感叹:“什么叫铺天盖地,这就是铺天盖地!”可惜,为什么我们不早一点来呢?
在不尽的遗憾中,我眼前又浮现出刘汉明书记讲的一段故事,一个场景:
今年五月,全乡3500多户有3400户养鹅,鹅仔有的已经长到鞋底子那么大了。这时有个别养鹅户“倒了圈”,死了很多。乡里的领导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。这时,主管乡长张志军跟刘书记说:“我在吉林农大念书时,我的老师胡教授是研究鹅的专家,不知道能不能请来!”刘书记指示:“不管他同意不同意,无论如何要请来。”张志军授命到了农大,见了胡教授。胡教授听了之后,欣然说:“我能直接上门为老百姓服务,这是我最大的心愿。这样太好啦。”胡教授不但自己答应,还把他的老友吉林农大党委高副书记一并约来。
这是一次通榆农村史上空前无二的讲学,讲堂就设在华景辉宽敞的鹅棚里,胡教授站在鹅棚的中间,一面是6000只绒绒雪团似的白鹅雏,一面是全村百余名养鹅户的代表——牧鹅人、学者专家、鹅儿在构成一幅壮丽的图画。讲者、听者、还有鹅者,抒写了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。这一切,均被县电视台做全程录像,刻入光碟。在县电视台播放后,光碟又分发到各乡镇。这一下,又引来不少到华景辉这里参观学习的人。华���辉自然成了全县养鹅的领军人物,发展养鹅事业的典范。现虽人去鹅空,但也不必作太大的遗憾了,因为这里发生过光辉烂灿的历史。
在我们从乡政府回县城的路上,特意在尤家窝堡寻访一个人,这个人就是刘书记提起的宋兴隆。他是个转业兵,在乡里也是养鹅的专业户。刘书记介绍:他2004年贷款2000多元养鹅,当年净挣一万多元。今年,在他的影响下,周围的养鹅户一下发展起来,并向他求教。宋兴隆是解放军大学校培养出来的,有觉悟、有学识、有爱心。2005年他帮周围的农民兄弟挑买鹅雏5万多只,而轮到他买时,鹅雏小了,养殖期晚了。现在别人都卖了,而他的鹅因为不够秤(收购方要求最小达到6市斤)还得养一段。
我们找到他家。他家在尤家窝堡社尽西北角,房子后边就是一望无边的河床。他家院子里是1200多只鹅,看上去确实需要再饲养几天,可是甸子上草已黄了,放牧没有意义,只有圈养了。
屋里没有人,院子大门只拴没锁,门上搭着一件衣服,看样子人并没有去远。我们打听当屯的人,说可能在他哥哥家。而哥哥家的人割糜子去了。在收割的地里,宋兴隆的嫂子说: “他们可能是到河里捞水草去啦。”我们这才恍然大悟,一定是为那些待饲的鹅儿弄吃的去了……
我这辈子注定了不能作出宏伟大业,而今天我决意站在县级领导的位置看全县发展养鹅事业。我想:通榆20多个乡镇,哪儿都不乏十花道乡那样的土地环境,到处都可以养鹅。2005年1月10日,高洪贤县长在县十五届人代会上作《政府工作报告》时,提出全县要锁定100项主要工作任务和50个重点项目。在构筑农村经济新格局上首先设计出“增牛、稳羊、大力发展白鹅”的思路。总结了2004年养鹅76万只的经验,一下要求2005年达到200万只,增加两倍。县里把这项能增加3000万元经济收入的硬头任务,偏交给了县妇联主抓。没散会徐淑梅主席,嘴上就起了大泡。散会后,她坐车转悠,首先要解决“200万只鹅雏从哪出”。她终于找到4家孵化场,解决了第一个问题。接下来是落实到乡镇及各户。十花道乡列为重点,今年养鹅占了县任务的十分之一,20万只是个保守数。刘汉明说这有据可循:全乡共筹来扶贫资金52万元,由县妇联协调省财政低息贷款25万元,在信用社贷款30万元,直贷到养户,总共107万元。这些钱均用在买鹅雏上,按5元一只,足可购回20万只。况且,各家各户自留种蛋自己孵化有多少,那就不必细知了。
经过五月、六月、七月、八月,现在已到了销售季节。县妇联把购销中的质量、价格问题抢先解决了。全县大部分成鹅已经销售给“美中鹅业”。据估计,今年全县上市大鹅可在150万只,老百姓留基础种鹅约50万只。如按每只净收入15元计算,全县的农民兄弟就为通榆赚来现钱2000多万。而十花道乡的农民,仅养鹅一项,人均收入就增加300元。说到这里,你能不为我们的父母官和我们的衣食父母们感到自豪吗?
在我强行收笔的时候,我不妨加评论一回,仅就养鹅这一事业而言,那些为官的真是煞费苦心在组织策划如何在穷乡僻壤让穷人发财。而那些为民者更是夜以继日地拼命劳顿让自己的日子富起来。当二者达到和谐的时候,定是小康之时日!
我不会作画,但我的脑海中已有了许多图画:在那绿茵如毡的草地上,鹅儿引出长颈在吃着嫩草叶;在清澈的河水里,鹅儿悠悠荡荡在涟漪中;在阳光明媚、春意融融的小山坡上,鹅儿展开洁白的羽翼,展示自己的美丽;在那清凉的树荫下,鹅儿把头偎在自己的腋下安然小憩;在那泼金涂红的晚霞里,鹅儿同秀丽的村姑一齐欢声笑语…… 但我实在无颜与七岁唐人骆宾王相形,还是再赏赏他这千古绝唱吧:
鹅、鹅、鹅,
曲项向天歌。
白毛浮绿水,
红掌拨清波。
发表于《风车》2005年第三期2005/8